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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二公子回来了!二公子——”一见来者,小厮颤颤巍巍地朝府内跑去通传。

随着他的通传,仿佛是躲避什么似的,原本各司其职的下人都四散开来,为他让出一条四下无人的通道。

看向谢檀的目光有不屑,有怜悯,更有几分不易察觉的畏惧。

管家忽然将小厮截住,“不必通传了,老爷方才说了,让二公子不必去前厅,自行回檀院思过,无令不得出门。”

谢檀一双凤目里是无尽的冰冷与漠然,明明仅弱冠之年,却有一股令人畏惧的阴寒气息,他闻言也不理会,径直向后院去了。

冷风掠过长廊,谢檀看见谢云霁站在檐下,身侧是一众叫得上名讳的京中世家公子,如众星捧月般。

他正欲避开,背后传来议论声滔滔不绝:

“云霁兄,还得是谢家大族风范,遵守约定啊。”

“云霁兄,虽说得为令堂守孝不得迎娶,但怎么说也算是进了你谢府,怎么跟我们都不言声?这是……不给我们前来恭喜的机会啊。”

“这些年多少个世家贵**倾慕云霁兄,我们都猜谁会抱得郎君归,没想到那姜忠是个闷声干大事的。不过……可莫怪我多嘴,若是让乐宜郡主知道了,不得伤心死啊。”

文官清流向来不愿娶宗室**。

众人之中的公子身姿挺拔,折扇摇曳难掩其贵气风流。眉目温润,那形容有种瓦解春冰的力量。

“还请诸位谨言,夫人新丧,姜娘子暂居我府上,切莫坏了娘子清名。”

众人突然噤了声,谢云霁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去,看到对面长廊中一抹青色的身影,白发落雪。

“阿弟?”他有些诧异,但仅是一瞬,就关切地走过去,“今日是你归家之时,怎的不提前招呼?我派车马去接你。”

谢檀垂下眼帘,转身欲走。

“贤弟,你大哥都要婚配了,你怎的还无人问津?”一贵公子笑道,“不能光去那些个烟花之地寻一时之乐啊。那里的**子虽好,却是攀不上你谢府门楣。”

“他算什么谢家人啊?王兄你莫不是忘了他……”

谢云霁睨了一眼那人,也许是目光太过清冽,那人即刻便噤了声。

“云霁兄,我们先告辞了。”

周围人亦退散,一时间,廊下只有他们兄弟二人。

乌金西坠,有散漫的霞光透过菱花窗映射在二人身上,二人皆松风水月如画中人物,谢云霁已是神姿高砌,乍一看去,谢檀面容凌厉俊美,竟比他更胜一筹。

但这些年在京中关于他的传闻,硬是让人将这另一位谢公子贬进了尘埃里。

“阿弟,不必在意他的话。你少时曾将他开罪过……”谢云霁劝慰道。

“哦,是他啊。看来还是打的轻了。”谢檀笑的冷而恣意。

谢檀十岁时,曾在世家勋贵都在场的春日宴上将那位出言不逊的公子殴打一顿,打红了眼,谁劝都不撒手。

待人们问及原因时,他却桀骜不驯闭口不提。

那位公子家气不过便说谢檀得了失心疯,一传十十传百,京中关于谢檀失心疯的传闻愈传愈盛,再加上他性子冷戾,三人成虎,传来传去,这些年已无人关心这传言到底是真是假了。

“阿弟,你亦长大了,何必再说这孩童般的气话。”谢云霁无奈道,“母亲去的突然,但我未曾想到大理寺那陆洵竟等灵堂撤了才将你放出来,此刻怕是……无从祭奠了。”

“姜家娘子今日才入府,我虽与她无法即刻成婚,她是你以后的嫂嫂这件事已成了定局。”

“她居在后面拂兰院,阿弟你,别与她起什么冲突。”

谢檀无视他的话,面色未动,眸光落在他腰间悬着的玉色荷包上,绣工精巧,配色虽已避免了俗气的红绿,但在谢云霁这样清贵的人身上却仍显艳俗,想来是那位嫂嫂所为。

讲究的人家,年轻男**订了亲,婚前都得避嫌不见,这位嫂嫂倒是好,还未行三书六礼竟直接送上了门。

谢檀心中不屑面上却不表,微微颔首以作应答,便转身离去了。

*

一场雪才停下,偌大的谢府就已将积雪清理的仿佛没下过一般。

冷风掠过长廊,宋旎欢缓步走在廊檐下,看着眼前的亭台楼阁,当真是移步换景,精巧又不失大气,不愧是百年望族。

她抬头看着谢府恢弘的门头,仍是发懵的。这是她被姜家送到谢府的第三天。

本是做好了备受冷落的准备,毕竟听说对方家里新丧还能强把**儿塞过去的人家是不会落下什么好名声的。

“想来这样匆匆嫁入谢府不是姜娘子意愿。”

“母亲新丧,只得委屈姜娘子暂且以远房表妹身份居于谢府,一年后即可与娘子履行婚约。”

“娘子不必忧心,孝期内谢某不会对娘子有任何越矩之行。你且安稳住着。”

“如若一年后娘子有了心上人,亦可出府去,这一纸婚约,就当不作数。”

三天前谢云霁坐在桌前,说话并不像那些她平日里见过的勋贵公子那样拿腔作调,他平和从容,姿态放的很低。

她想,这便是人们所说的君子罢,有一种胸有成竹的气度。

君子的一番话说的让宋旎欢如沐春风,论身份地位,是姜家高攀无疑,论委屈,最委屈的人应当是他。明明是姜家人吃相难看,他字里行间闭口不提,还在为她解围,缓解了她的难堪。

“一切听公子安排。”她垂眸道。

“在下姓谢,名云霁。”他说话时总是含着浅浅的笑意,“既然娘子已入府,就不必再唤我公子,我长姜娘子六岁,小字子澈,娘子若不嫌弃,可唤我一声子澈……”

宋旎欢脑海中轰地一声炸开,没想到姜家是与谢氏结亲,真正的谢云霁阴差阳错成了她未来的夫君!

这样的门第,放在从前她是绝对高攀不起的,甚至连想都不敢想。

之前在馥娆庭也只想借着谢家的势解一时之困……哪敢想摇身一变就成了谢云霁未来的妻子!

他看着宋旎欢乍然慌乱的模样,唇角带着笑意,目光中的期待似是蓄谋已久。

她抬眸看向他,这样谪仙似的人啊……怎的就糊里糊涂成了她未来的夫君?

宋旎欢掩下心中的震撼,轻声道:“我叫姜瑶,公子可唤我小字,旎欢。”

她也不知自己是有意还是无意,竟将自己真实的姓名透露了给他。

而后便是交给他先前准备好的荷包,荷包向来是男**之间表示心意的物件。对于旎欢来说,却只是她讨好对方的伎俩。

不曾想,谢云霁竟当着她的面将那荷包挂在了腰间。

……

冷风灌入狐裘大氅,婢子的提醒声将她从恍惚中惊起。

“大公子回来了。”

宋旎欢抬眸望去,果然看见刚从月洞门中走进来的谢云霁。

他还穿着官服,应是才下朝,革带束腰,长身玉立。

她第一次见他穿官服的样子。

谢云霁谦谦君子,在家中都是着一些淡色直裰。

如今温润收敛了去,整个人有着青年才俊特有的锋芒和棱角。

却在见到她的一霎那,眉眼都柔和了。

“旎欢表妹可是在等我?”

“恰巧碰到子澈哥哥下朝。”

谢云霁的唇角翘了起来,似是对她的称呼很受用。

他随手将直角幞头卸下交给侍从,上前半步,分寸拿捏的极好,温声道:“表妹可在府中游玩了?”

“还未来得及去。而且府上太大了,怕逛远了找不回来。”宋旎欢有些不好意思道。

她说的这的确是实话,谢府幽深,她初来乍到又不愿麻烦婢**,何况这些个婢**亦是看不起她的。

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。

谢云霁从小厮谢茗手中接过伞,走到宋旎欢身边,温和笑道:“我陪你去逛逛罢。”

谢茗是家生子,自小伴谢云霁身边,通常是谢云霁一个眼神,他便能领会主人意思。因谢云霁是个清雅公子,谢茗在他身边被熏陶的也识文断字,沾染了几分公子的矜贵。

此刻看着谢云霁,谢茗就知道公子对这未婚妻子很是满意,因为公子喜洁,从不愿与人同用一个物件,即使是旁人碰过的,都要扔掉烧掉。

谢氏族大,每逢年节祭祖都要一大家族同去,不免有长辈触碰公子的衣衫,回来后公子都不愿自己伸手脱那外袍。

谢茗为公子披上大氅,嘴一抿,别提多高兴了。他可不管这表姑娘是何出身,公子这年岁早该找个体己人了。

谢云霁比宋旎欢高出许多,一股沉稳的书卷气息将宋旎欢紧紧包围。

宋旎欢颔首,二人的身影很快没入纷飞的飘雪之中。

二人并肩而行,她余光瞥见他将伞倾斜向她这边,他又肩宽背阔,一半肩膀很快落满了雪花。

她便朝他靠得近了些。

庭院深深雪漫漫,静享天地皑皑宽。

二人在雪中几乎将谢府都走遍了,走到祠堂时,因谢老夫人孝期中,祠堂仍坠着素白魂幡。

不知何时风将魂幡吹得摇摇欲坠,谢云霁伸出手将它扶正,俯身时眼底是漫不经心的轻蔑,直起身时神色如常,看不出半分异样。

“祠堂阴冷,我们换个地方走走。”

长廊中风雪愈盛,她有些冷,默默朝他身后靠了靠。

他忽然垂首,朝宋旎欢伸出手似乎要摸她的脸。

温热的鼻息洒在她耳畔,令她略微战栗,而后红着脸微微避开。

他却浑然未觉,神情认真地将她鬓边毛领上的积雪拨落,而后示意她接过伞。

宋旎欢不明所以伸手接过,木质温润的伞柄上还有他的余温。

下一瞬,他解开自己的大氅将她紧紧裹住,为她将毛领系好后接过伞,眼含笑意道:“这便不冷了,走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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